杨青玉一愣,上身已是坦露无遗。
他的身体被滚烫的光线笼罩,刺目的光像是在放大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。
他本想遮掩,却怕欲盖弥彰,于是垂下头去,一副无措后自暴自弃的姿态,等待着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审判。
所有见过他伤痕的人,都会流露出那种可怜又厌恶的目光,即使宋金一样讨厌他伤痕累累的身体,他也完全能够理解。
那些在背后无数指指点点的冷眼,让他在大夏天也穿起长袖长裤,为的就是遮掩这些丑陋的伤痕。
白如纸张的皮肤上,小臂、肩膀和背上错乱印着几道紫青的痕迹,有的伤痕瘀血消得差不多了,深紫四周泛着淡淡的黄色,有的却是鲜嫩的红,被这一身纸白衬得格外触目惊心。
“怎么搞得?”宋金无意识问了一嘴。
杨青玉低头避开他的视线,扯了句谎:“干活儿的时候,不小心磕的。”
然而意想不到的是,宋金竟然毫不在意,也没再说别的,只是将他又拉进了一步。
将地上那条碍事儿的裤子往旁边一踢,宋金舀起一瓢水,从杨青玉的肩头浇了下去。
缸里的水已经被大热天蒸得自带温度,直接往身上浇也不会觉得太凉。这一瓢水浇下来,反而冲掉了身上的汗,让糊住的毛孔一下子张开。
突然被浇,杨青玉吓得微微一缩,却并没有继续躲。
清澈的水冲刷着身体,他每天都要万分辛苦才能搞来的东西,此刻正挥霍无度得在他身上流过,洗去他的肮脏,带来新生般的清爽和干净。
这对他而言,真的是另一个世界。
然而他还是不习惯这样完全的袒露,身体不由自主紧绷着,手也去捂住下身。
一瓢水又浇下来,宋金拉开他的胳膊晃了晃,示意他抬起头,笑吟吟地说:“刚刚还没说完呢。除了一起洗澡,还有能一起泡温泉的地方。知道温泉吗?”
杨青玉自然是不知道的,他终于敢直视宋玉的眼睛,那双笑起来很漂亮的丹凤眼,眼角尖尖,眼尾微双,眼神中没有一丝冷漠和鄙夷,只有欢喜和温暖。
他不说话,宋金便继续讲:“就是那种可以泡澡的水池子,里面的水是热的,洗完澡泡进去特别解乏。有的山里也会有天热形成的温泉,但是很少见,城里的都是开店,老板自己做水池灌热水,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泡泡。”
杨青玉听到最后一句,不禁怔了一下。
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种天方夜谭般的美梦,竟在这时被无意中添了一块砖,一块妄想垒成梦想城堡的砖。
他正愣着,一瓢水当头浇下来。
清冽的水打湿头发,冲刷过脸颊,他不由得一摸脸,才从一片清凉的舒爽中睁开眼。
真的是太舒服了。
宋金伸手过来抹他的头发,他终于不躲了。湿漉漉的发丝被向后拢去,几根呆毛炸起来,这副模样竟逗得宋金忍不住笑起来。
杨青玉看着他笑,也同样被那灿烂的笑容感染,发自内心地笑出声,身体在不知不觉间缓缓放松下来。
宋金又开始边笑着边跟他讲发型,什么三七粉的大油头,背头,寸头,蘑菇头,然后亲切地喊他狗啃妹妹头。
虽然他不知道狗啃妹妹头是什么,他不喜欢野狗,也没了妹妹,但看宋金摸着他的头发那爱不释手的模样,这个形容应该是个好词。
宋金嘻嘻哈哈地跟他逗乐,一边舀着水一瓢一瓢地浇到他身上,最后直接玩起水来,撩着水朝杨青玉的脸上泼。杨青玉慢慢也放开了,手大胆地伸进水缸里,同样撩起水泼他,于是两人逐渐打闹起来,一缸水很快见了底。
杨青玉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疯狂过,那些被现实压抑的少年天性,像是找到了一条生命围墙的裂缝,拼命钻出来了一会儿。
最后,俩人都没了力气,气喘吁吁地甩了甩身上的水。宋金扯了两条晾衣绳上的毛巾,一条递给他,他便简单擦了擦身子,跟着宋金又回到屋里。
一进刚才的里屋,杨青玉第一眼就看见了宋金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。一旁的宋金已经扒拉完行李箱开始穿背心,他盯着那身衣服静静看了一会儿,还是走过去,把衣服换上了。
摸到衣服布料的那一刻,那种新奇又自卑的感觉再次涌上来,他慢吞吞地穿好上衣,拿起平角内裤时,偷偷朝宋金看了一眼。
宋金已经提好内裤,准备穿短裤了,他学着宋金,小心翼翼地将脚穿过去,缓缓提上来。
前面是开口设计,贴心方便,面料也舒适,虽然他没穿过,却一点都不觉得勒。
穿好短裤,他又细细摸了摸衣料,宋金的衣服对他来讲还是有点大,肩线掉在肩膀下面,但短裤却将将到膝盖,又肥又凉快,滑滑的很舒服。
身上没擦干净的水珠将衣服打湿了一点,他想起水,立马朝院子里看了一眼。外面果然还是太热,俩人祸祸了一缸的水快晒干了一半,也没有殃及到另一头树荫下的凉席。
他松了口气,刚好又瞥见压水井旁边的水桶,那突然闯入视线的刺眼物件,像是提醒他该走了。
他默默地回过头,捡起自己的破布衣就开始叠,一边失落地跟宋金道别。
“宋金,我得走了,谢谢你让我冲了个凉,还有衣服,”他低头看了一眼,眼里还露出几分珍惜和不舍,“我洗好就给你送回来。”
他转头要走,不料宋金却先一步拦在门口,修长的身躯一时挡住大半个门。
“哎呀,找么着急回去干什么,你家里今天有人吗?”
是了,照往常来说,离父亲取了低保金回来还有些日子,他每次去取钱,总要在县城里吃喝玩乐挥霍上几天,才会醉醺醺地回来。
回去还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,守着那间破房子,没饭吃,没水喝,偶尔半夜还要起床赶野狗。
他想了想,垂下眼睛,老实回答:“没人。”
宋金的语气却听上去兴高采烈:“那正好啊,我表叔今天也去城里了,你回去也得自己弄饭吃,我不会做,咱俩在这儿一起将就将就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