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峰做了个梦。
他身处在那间熟悉的办公室,空间不大,里头薰着浅淡的花香味,家具摆设陈列齐整的死板生硬,红木办公桌处在室内的正中央,上头的文书资料总是能被一丝不苟的分类整理,简洁俐落的归档上架,这是他母亲王欣专属的办公室。
九岁的他连椅子都没有的跪坐在地板上,拿着钢笔艰难的在废纸上涂涂画画,陈峰凑过去,看见九岁的自己正在画卡通角色的涂鸦,图上的男主角手持一把歪歪扭扭的长剑,朝着黑色的大怪物奋力砍去。
陈峰莞尔,蹲坐在小时候的自己身旁,看着对方仔细的为怪物涂上层厚厚的浓黑色。
突然,办公桌传来奇怪的响动,陈峰转过头,并没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九岁的模样。
他只注意到他的母亲高高在上的用单手抵着办公桌,对准话筒愤怒的像是打机关枪般,疯狂的扫射出一连串犀利的语言,急促而激烈,怒火像是碰到干柴般越烧越盛,最后大力甩开话筒,颓丧地坐在转椅上,两手狂躁的弄乱梳理整齐的秀发,发泄似的从喉腔溢出古怪的咕哝声。
陈峰有点害怕,他觉得接下来好像会发生甚么不好的事情。
室内静谧了一小段时间,却不过是暴风雨前来的征兆,王欣突然愤恨的扫开桌面上所有的摆件,零星的文具撞上陈峰的身体,不由得发出了痛呼声。
稚嫩的儿童嗓音却像是惊醒了王欣,她垂下头,露出森冷的笑容,兀自往透明的玻璃窗走去,每迈出一步,玻璃上就产上细碎的裂痕,像是蜘蛛网般逐渐扩大,直至到达窗前,窗户彷佛是上演慢动作镜头般从内往外的彻底破碎,被震飞的碎玻璃在太阳光的反射下闪烁出刺眼的碎光。
陈峰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光线,等他放下手的时候,王欣身旁多了一位气质婉约的女人,是他的妈妈宋安琪。
陈峰眨着眼,有些困惑妈妈为什么能和母亲牵着手,忍不住地跟上前去。
这时,窗前的两个女人停下脚步,望向陈峰,同时张了嘴:
“对不起、对不起、对不起……”泪流满面的王欣死板僵硬的呢喃着。
“宝宝,我们要去很遥远的地方执行重要的任务,你不可以跟上哦。”宋安琪温柔的笑道,狡黠而默契十足的回望着。
陈峰摇摇头,执意地要跟过去,前头的女人们见状,便也不再阻止,手牵着手迳自从窗口纵身一跃,顺着引力而不断的往下坠落。
陈峰怔了怔,猛地冲到窗前,但是窗户却在母亲们坠落的霎那,瞬间还原成本来的状态,陈峰直愣愣的撞了过去,却被坚硬的玻璃墙面给震的一痛,也将他震得彻底清醒了。
……
病房内,宋岐风紧张地坐立不安,他怎么也没想到小琦会对佛珠有这么大的反应,当下懊悔的无以复加,又想到若不是陈少的出现,他也不会这么急躁,不由开始迁怒起陈峰(唐)。
唐琦冷笑,动作却优雅的削着苹果,手指飞快的切出造型可爱的兔子形状,摆在刚买来的廉价塑料盘上,他刚刚已经察觉到峰哥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,现在正是准备献殷勤的最佳时间点。
宋岐风瞪大眼睛,他没唐琦这么有心机,并没有想到对方还挑时间的,可是他也不想被这混帐给比下去,立马用手机命人送花过来。
虽然他不怎么会切水果,但是比花艺他绝对输不了!
陈峰昏厥了近半个小时,前十分钟被救护车送到医院,七分钟被用来诊疗,五分钟唐琦到附近的水果店买水果,余下的六分钟被宋岐风和唐琦发狠似的互相攀比着各自的手艺,谁也不肯输谁。
等陈峰幽幽的转醒时,这两个幼稚的男人搞出来的玩意都能直接当艺术品看了。
“老公──你醒了!”唐琦惊喜道,手指却分心的在苹果上雕刻出花团锦簇的立体图案。
宋岐风顿了顿,听到陈峰(唐)对小琦的称呼,心中的愤懑突然平息下来,暗自对小琦的训人的手段表示肯定。
这混帐当女婿不行,但当儿媳妇的话他就勉强接受了。
陈峰还有点晕眩,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,注意到唐琦凑上来时还拎着一颗苹果,便下意识地接过来一口咬了去。
唐琦:人、人家辛辛苦苦雕出来的花样啊啊啊!
苹果清脆香甜的口感随着咀嚼,在口腔内迸发而出,总算让陈峰彻底清醒过来,扭头看了唐琦一眼,不大明白为什么对方皱着这么张丑表情,但想来应该是担忧自己而不小心面露狰狞,因此也不嫌弃了,亲昵的揽过对方的肩膀,嘴唇贴在唐琦的耳尖上,道:“我想和宋叔叔单独聊聊,可以吗?”
唐琦泫然欲泣,但是他身上还有诸多案底没被清算,总想着要多拖延点时间,因此娉娉婷婷的红着泪眼,乖乖地走出病房外……顺便把手机开免提留在病房内了。
陈峰不大注意这些细节,而宋岐风也不太懂这些高科技,所以两人都没发现唐琦的阴险手段。
病房内总算只剩下他们。
然而心里头纵使有再多的千言万语,要想说出口却也是不容易,因此陈峰垂着头,尴尬地咬着唇,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,场面一时变得静默。
倒是宋岐风先开口了,他伸出怀里抱着的瓷花瓶,姹紫嫣红的花朵风情各异的舒展着它们曼妙的枝叶,既不显得杂乱,也不会太过单薄,主题层次分明,倒不失为一件精致的作品,能在短短七分钟内做到这个程度,宋岐风自然是十分骄傲地想要将之献给小琦,期待与希冀的望着对方,道:“小琦你喜欢吗?”
“呃?”陈峰有点反应不及,不大明白宋叔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,不过还是点了点头,道:“很好看、嗯,我很喜欢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陈峰踟蹰的瞅了眼面前发间已染上花白的男人,岁月既然已经开始侵蚀男人的面貌,那他也不该为了自私而拒绝承认与对方的关系。
因此陈峰在犹豫良久后,轻声道:“我很喜欢……谢谢你,爸……?”
宋岐风身体一哆嗦,眼眶泛红的睁着眼,嘴唇蠕动的想要说些甚么去回应,然而却只能哽噎得无法言语。
这个暗地里为儿子倾尽所有的男人,在这一刻,终于得到了最珍贵的回报。